溫暖的人都長著同樣的臉
人海茫茫,在這個世上,能做成朋友的,真是緣分。比如憨厚的老姚。
老姚是我進入新單位一起玩的第一個新朋友。
新單位,初來乍到,為防止緊張和陌生,我特地帶了本好看的書,但坐在新辦公桌前,一頁也沒看進去。心靜不下來,有忐忑,有不安,還有緊張,加在一起就是空空蕩蕩。
就在這個時候,隔壁辦公室的老姚捧著茶杯走過來了,主動說讀過我的文章,還說了他的童年,夏天的地面曬得滾燙,光腳的他必須弓起腳背才能走路。
笑瞇瞇的老姚是個溫暖的人,總讓我想起揚州讀師范時的后勤處周處長。當年正流行電視劇《射雕英雄傳》,就是翁美玲版本的。老處長也是笑瞇瞇的,他晚上檢查我們的宿舍,是這樣自我簡介的:“我姓周,是老頑童周伯通的周?!敝芴庨L還給我們開過一場消防講座,舉出的火災事故一直記到了今天,他說江都小紀鎮(zhèn)有個老頭,他把養(yǎng)了多年的老母雞宰了,是用柴火熬煮的,老母雞油太多了。先是鍋里的雞油到了燃點,再后來是鍋蓋被點燃了,接著是廚房。待一路哼唱揚州小調(diào)的老頭打酒回來,已釀成了一場火災。說揚州話的老頑童不動聲色地在臺上講完了這個故事,真的就像在說揚州評話,多么成功的一場消防講座啊。
老姚和老頑童周伯通真的有神似之處,純粹,真實。因為是初次交談,我和老姚談話的內(nèi)容是東一榔頭西一棒的。也有人路過辦公室,見到老姚,稱呼卻是:“姚團長?!?/p>
姚團長?!
老姚在單位的職務是一個專門委員會的副主任。恰巧這年秋天,央視開始熱播《亮劍》,李云龍團長才像是真正的團長。我想,他們叫老姚為“姚團長”,可能是一個玩笑而已。
也許是氣息相通,單位每有一項新任務,老姚總是邀請我一起組團做工作。我們的工作做得很順利。時間久了,在我看來,有老姚的指揮,有老姚的配合,他真的越來越像“團長”了呢。
就這樣,我很快融入了新單位,連乒乓球愛好也是老姚幫我拾起來的——第一副球拍就是老姚悄悄送我的。天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喜歡乒乓球的。
再后來,老姚的團長身份就揭開了,他還真的做過團長,是守在西昌衛(wèi)星發(fā)射基地的技術(shù)部隊的團長,然后轉(zhuǎn)業(yè)回老家,就來到了我們單位。
火箭?衛(wèi)星?“火箭”和“衛(wèi)星”這兩個概念是一起呼嘯著涌進我頭腦里的。有火箭發(fā)射時耀眼的火焰,還有那嘹亮的倒計時聲:10,9,8,7……1,發(fā)射!
老姚跟我說過西昌的群山,以及群山里等待任務的寂寞,但他從未跟我說過在群山中間發(fā)射衛(wèi)星和火箭的話題。我們的身邊,有許多身懷絕技深藏不露的高人。老姚肯定是有絕技的,能帶好一個團的人,不是一個簡單的人。
過了幾年,老姚調(diào)到了靖江農(nóng)村工作辦公室,因為是在同一個院子里,我們的乒乓友誼還是繼續(xù)。有一段時間,老姚有半年沒有找我“交流”乒乓技術(shù),我以為發(fā)生什么了,打電話問他。電話是忙音。到了當天晚上,老姚回了電話給我,說他實在太忙了。
老姚所說的忙是靖江要承辦江蘇省第八屆農(nóng)民運動會,運動會的項目主要是拔河和舞龍,全省的農(nóng)民代表隊來到靖江參加拔河和舞龍比賽,隊伍訓練,會務準備,還有接待,肯定讓老姚找到了當年接到發(fā)射任務的那種喜悅。
農(nóng)民運動會后,老姚和我的乒乓交流繼續(xù)。我們之間互有勝負,這已經(jīng)不重要了。中年男人的乒乓球,技術(shù)是次要的,健身是第一位的。但那個時候,連同健身也退到第二位了,老姚給我講述農(nóng)民運動會的各種細節(jié)。很多很多的細節(jié),都是老姚的細心和熨帖。如果把所有的細節(jié)加在一起,都屬于成功和勝利。從老姚的表情來看,他肯定找到了當年做團長的感覺。
再后來,從農(nóng)村工作辦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退下來的老姚回了老家,砌了新房。我拎了兩瓶紅酒去他家吃飯。菜是老姚燒的,想不到他的菜也像他指揮的千軍萬馬,非常地道的私房菜。我跟他重述了我們師范周伯通處長的消防故事,那只多油的低燃點的老母雞,老姚笑出了眼淚。我想說老姚,你長得和我們師范的老頑童很像,笑起來的時候特別像。但我還是沒有說出來,這世上,溫暖的人都長得特別像,或者說,溫暖的人都長著同樣的臉。
那天我們的晚餐吃了很久很久,直到那顆最閃亮的金星掛在了夜空的西南角。金星也是眾星的團長啊,它一出來,其他的星星也跟著出來了,當然,還有環(huán)繞著地球的衛(wèi)星們,有幾顆衛(wèi)星是姚團長當年守衛(wèi)的長征運載火箭發(fā)射的呢?


